承包人在除斥期間向發包人發出了催款函的證據效力須嚴格審查
[摘要]《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問題的批復》第4條規定：“建設工程承包人行使優先權的期限為六個月，自建設工程竣工之日或者建設工程合同約定的竣工之日起計算�！彼痉ń忉屢幎ǔ邪诵惺箖炏仁軆敊嗟某馄陂g為6個月。如果承包人在除斥期間內
向發包人發出了催款函，表示發包人如不按期付款將行使優先權，同時發包人對此無異議，則可認定承包人有權行使優先權。但如果有利害關系人（如銀行等）提出異議，則應嚴格審查催款函的證據效力。
[關鍵詞] 建設工程款，優先受償權，催款函，抵押權，工程折價
[案件當事人]
上訴人（原審第三人）：重慶農村商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渝北支行，被上訴人（原審原告）：重慶市北興工程建設開發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北興公司）被上訴人（原審被告）：重慶龍誠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龍誠公司）。
[案情簡介]
2008年4月，北興公司以龍誠公司未按承諾書支付工程款為由，向一審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判令：（1）龍誠公司支付工程款9101164.80元；（2）北興公司對其承建的瑞迪榮都工程享有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3）本案訴訟費用由龍誠公司承擔。
重慶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一審認定：2001年2月28日，北興公司與龍誠公司簽訂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約定北興公司承建龍誠巴黎世家Α棟C型、Β棟工程項目（現名瑞迪榮都）。合同簽訂后，北興公司按龍誠公司的開工指令進場施工。該工程完工后，其工程價款經重慶市竣通工程造價咨詢有限公司審核為18384224.09元。瑞迪榮都裙樓商業用房于2005年12月28日竣工，龍誠公司在2006年1月16日就裙樓、非住宅部分申請新建登記。2007年6月30日，龍誠公司向北興公司出具“瑞迪榮都”工程欠款及承諾書，承諾前述工程款總額為18384224.09元，截止2007年6月30日龍誠公司已付款金額為9283059.29元，尚欠工程款金額為9101164.80元，于2008年3月底前付清。
北興公司于2006年1月17日向龍誠公司發出催告函件，內容為：（1）龍誠公司應根據工程欠款情況，及時作出付款計劃及方案；（2）若兩個月內未付款，則從2006年2月起按月息千分之一收取滯納金；（3）若龍誠公司未在2006年2月前付款或制訂有可操作性的付款計劃，北興公司將依據法律規定行使工程款優先權，以其承建的該項目進行拍賣或協商折價的方式抵償工程款。龍誠公司曾為重慶金弓鞋業有限公司向重慶市渝北區農村信用合作聯社王家信用社（以下簡稱王家信用社）貸款作了抵押擔保，抵押物為重慶市江北區建新東路243號名義層負一層、物理層第四層建筑面積為1348.94平方米的2號商場、名義層負三層、物理層第二層建筑面積為3398.60平方米的車庫，并辦理了抵押登記，王家信用社曾就借款合同糾紛及抵押物優先受償權訴至重慶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該院于2008年3月28日以（2007）渝一中法民初字第306號民事判決，對王家信用社就抵押擔保物的優先受償權予以了確認，該判決已發生法律效力。
本案一審訴訟中，北興公司表示其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針對的是王家信用社抵押權部分的房屋。
一審法院認為，北興公司作為具有相應資質的建筑施工企業，其與龍誠公司簽訂的《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系雙方的真實意思表示，且符合法律有關規定，屬有效協議，對雙方當事人具有法律約束力龍誠公司向北興公司承諾下欠工程款9101164.80元，于2008年3月底前付清，但至今未付清工程款，其應Μ承擔給付工程欠款的民事責任，故對北興公司要求龍誠公司支付下欠工程款9101164.80元的訴訟請求予以支持。其次，根據《合同法》第286條的規定，承包人行使優先權有兩種方式：一種是與發包人協議將工程折價，另一種是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問題的批復》第4條規定：“建設工程承包人行使優先權的期限為六個月，自建設工程竣工之日或建設工程合同約定的竣工之日起計算�！北景钢校こ炭⒐ぷ詈笃谙逓�2005年12月28日，北興公司在2006年1月17日向龍誠公司發出《關于要求清算拖欠工程款及主張建設工程款優先受償權的催告函》，認為其有權以承建的工程拍賣或折價的價款優先受償，并請求龍誠公司將巴黎世家（現瑞迪榮都）工程拍賣或折價后優先償付工程款900余萬元，龍誠公司也認可該事實。由此可見，北興公司在法律規定的期限內行使了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故北興公司要求對其承建的瑞迪榮都工程享有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的訴訟請求亦予以支持。
[一審法院判決]
故一審法院判決：一、由龍誠公司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向北興公司支付Τ程款9101164.80元。二、北興公司對其承建的巴黎世家（現瑞迪榮都）工程（王家信用社享有抵押權的房屋部分）享有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案件受理費75508元，由龍誠公司負擔。
一審宣判后，渝北支行不服，向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請求：（1）撤銷一審判決第二項；（2）上訴費用由被上訴人承擔。理由：第一，一審法院采信北興公司提交的2006年1月17日的催告函缺乏事實和法律依據，損害了渝北支行作為抵押權人的合法權益。一審法院認為龍誠公司對該證據無異議與事實不符。在庭審質證過程中，龍誠公司認為該證據是復印件，不能作為證據使用，顯然是對該證據提出異議。即使龍誠公司對該證據無異議，也不能排除北興公司和龍誠公司惡意串通損害抵押人的合法權益的可能。因此，渝北支行請求對該項證據的形成時間進行鑒定。第二，一審法院錯誤地解釋并適用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批復》第4條，該條規定的六個月期間是除斥期間，不產生中斷、中止等時效利益后果。即使采信前述證據，2006年1月17日的催告函產生的法律后果也僅僅是類似于時效利益中的中斷、中止后果。而該解釋規定行使優先受償權的期限的立法目的就是要求建筑工程的承包人盡快行使權利，以保護抵押權人的權利，避免建筑工程的承包人以優先權存在而怠于行使權利。第三，即使本案優先權成立，北興公司在法律規定期的六個月內沒有行使優先權，造成損失的擴大也應該自行承擔責任。如果北興公司在六個月期限內積極行使了權利，龍誠公司還有其他房屋尚未處置，其權利是應該得到保證的。其怠于行使權利，損害了渝北支行的合法抵押權，不應受法律保護。
北興公司答辯請求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理由：根據我國《合同法》第286條的規定，行使優先權可以向法院起訴，也可以與發包方協商。其在2006年1月17日向龍誠公司發出的催告函，能證明北興公司在法律規定的斯限內行使了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
龍誠公司答辯稱，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問題的批復》的規定，承包人行使優先權的期限為6個月，該6個月為除斥期間，北興公司雖催告，但6個月內未向法院起訴，故優先權不應成立。
二審中，渝北支行向法院提交中國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銀監復[2008]244號《中國銀監會關于重慶農村商業銀行股份布限公司開業的批復》，證明王家信用社于2008年6月25日更名為重慶農村商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渝北支行。
二審另查明：在一審質證過程中，龍誠公司對北興公司在2006年1月17日向龍誠公司發出的《關于要求清算拖欠工程款及主張建設工程款優先受償權的催告函》的真實性無異議，但認為因該催告函是復印件，不能作為證據使用，且該證據證明北興公司明知有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但沒有在法定期間內行使，已喪失優先權。
因渝北支行在二審申請求對《關于要求清算拖欠工程款及主張建設工程款優先受償權的催告函》的形成時間進行鑒定，經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詢問，北興公司表示只有復印件，無原件。龍誠公司也稱無原件。從而無法就形成時間進行司法鑒定。
二審開庭后，北興公司向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提交了重慶市江北區人民法院（2008）江法民執字第632、635號民事裁定書，證明該院已于2008年11月3日，根據當事人的申請，解除了王家信用社對重慶市江北區建新東路243號“瑞迪榮都”大廈名義層負一層2號商場（1348.94平方米）及負三層1-58、62-80,90-101共89個車位（3398.60平方米）的抵押，故渝北支行的抵押權已于起訴前喪失。經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詢問，渝北支行認可已申請解除上述抵押，同時指出，申請解除抵押，是為了法院對“瑞迪榮都”相關案件的統一執行。2008年10月29日，重慶市江北區人民法院以（2007）江法民執字第791號、（2008）江法民執字第632、635號民事裁定書，將“瑞迪榮都”大廈名義層負二層商場（2491.46平方米）作價25226073元給重慶農村商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南岸支行、渝北支行及曾國平、陳曉漫、周瑞林、付麗婭抵償債務。渝北支行的抵債金額為8110949元之后，渝北支行才申請解除了對抵押物的抵押。對渝北支行出示的重慶市江北區人民法院（2007）江法民執字第791號、（2008）江法民執字第632、635號民事裁定書，北興公司和龍誠公司均予以認可。北興公司認為，渝北支行既已申請解除對抵押物的抵押，就不能以損害第三人利益為由提出上訴。
二審再查明：涉及“瑞迪榮都”的相關案件由重慶市江北區人民法院根據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的指示執行。二審查明的其他事實與一審查明一致。
[二審判決]
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北興公司不能享有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
首先，關于渝北支行是否是本案利害關系人的問題。根據重慶市江北區人民法院的生效裁判文書，該院是先將“瑞迪榮都”大廈名義層負二層的部分商場作價給了渝北支行，渝北支行才申請解除了“瑞迪榮都”大廈名義層負一層、負三層的抵押。因此，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認為，渝北支行的債權之所以能在執行中得以實現，正是因為其享有“瑞迪榮都”大廈名義層負一層、負-:層的抵押權。雖然在執行中渝北支行得到的是負二層的部分商場，但系重慶市江北區人民法院對“瑞迪榮都”大廈所涉債務統-執行的結果，因此，渝北支行實現的是負一層、負三層的抵押權。現北興公司請求對渝北支行享有抵押權部分的房屋即“瑞迪榮都”大廈名義層負一層、負三層享有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故渝北支行可以作為本案的利害關系人。
其次，根據我國《合同法》第286條的規定，承包人行使優先權有兩種方式：一種是與發包人協議將工程折價，另一種是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的方式�！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問題的批復》第4條規定：“建設工程承包人行使優先權的期限為六個月，自建設工程竣工之日或者建設工程合同約定的竣工之日起計算。”上述司法解釋規定承包人行使優先受償權的除斥期間為6個月，本案所涉工裎的竣工日期為2005年12月28日，按照上述司法解釋的規定，北興公司應在2006年5月28日之前與龍誠公司協議將工程折價或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才能表示其在法律規定的期限內行使了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本案中，北興公司舉證證明其在2006年1月17日向龍誠公司發出《關于要求清算拖欠工程款及主張建設工程款優先受償權的催告函》，雖然龍誠公司認可北興公司曾發出該催告函，但因利害關系人渝北支行提出異議，并請求鑒定，故北興公司有義務提交原件。因北興公司無法提交催告函原件，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認為，北興公司未盡足夠的舉證義務，其舉示的《關于要求清算拖欠工程款及主張建設工程款優先受償權的催告函》系復印件，不能證明其在法律規定的期限內行使了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
故渝北支行請求撤銷北興公司對其承建的瑞迪榮都工程享有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的上訴請求應予支持。遂判決：
一、維持重慶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08）渝一中法民初字第122號民事判決第一項；二、撤銷重慶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08）渝一中法民初字第122號民事判決第二項。
一審訴訟費用負擔不變，二審案件受理費75508元由重慶市北興工程建設開發有限責任公司負擔。
[案例評析]
本案爭議的問題主要是北興公司是否享有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及渝北支行是否已于本案開庭前喪失了抵押權。
關于渝北支行是否已于本案開庭前喪失了抵押權的問題。北興公司認為，渝北支行于一審宣判后，二審開庭前，向重慶市江北區人民法院申請解除對抵押物的抵押，該院于2008年11月3日，根據渝北支行的申請，解除了王家信用社（即渝北支行）對“瑞迪榮都”大廈名義層負一層2號商場及負二層89個車位的抵押，故渝北支行的抵押權已于上。訴前喪失，不能以損害第三人利益為由提出上訴。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認為，根據重慶市江北區人民法院的相關生效裁判文書，渝北支行在“瑞迪榮都”相關案件的統一執行中得到“瑞迪榮都”大廈名義層負二層的部分商場，實現債權8110949元。而渝北支行800余萬元的債權之所以能得到實現，正是因為其享有“瑞迪榮都”大廈名義層負一層、負三層的抵押權�，F北興公司請求對渝北支行享有抵押權部分的房屋即“瑞迪榮都”大廈名義層負一層、負三層享有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如得到支持，將影響渝北支行已實現的債權，故渝北支行可以作為本案的利害關系人。
關于北興公司是否享有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在討論時有兩種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北興公司應享有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理由：（1）我國《合同法》第286條規定：“發包人未按照約定支付價款的，承包人可以催告發包人在合理期限內支付價款。發包人逾期不支付的，除按照建設工程的性質不宜折價、拍賣的以外，承包人可以與發包人協議將該工程折價，也可以申請人民法院將該工程依法拍賣。建設工程的價款就該工程折價或者拍賣的價款優先受償�！笨梢�，承包人行使優先權有兩種方式：一種是與發包人協議將工程折價，另一種是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的方式。（2）《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問題的批復》第4條規定：“建設工程承包人行使優先權的期限為六個月，自建設工程竣工之日或者建設工程合同約定的竣工之日起計算。”上述司法解釋規定承包人行使優先受償權的除斥期間為6個月。本案所涉工程的竣工日期為2005年12月28日，按照上述司法解釋的規定，北興公司應在2006年5月28日之前與龍誠公司協議將工程折價或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才能表示其在法律規定的期限內行使了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本案中，北興公司舉證證明其在2006年1月17日向龍誠公司發出《關于要求清算拖欠工程款及主張建設工程款優先受償權的催告函》，認為其有權以承建的工程拍賣或折價的價款優先受償，并請求龍誠公司將巴黎世家（現瑞迪榮都）工程拍賣或折價后優先償付工程款900余萬元。雖然該催告函為復印件，且渝北支行提出異議，但龍誠公司認可收到該催告函。故可認定北興公司在法律規定的期限內行使了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
第二種意見認為，根據我國《合同法》第286條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問題的批復》第4條的規定，承包人行使優先受償權的除斥期間為6個月，行使優先權有兩種方式：一種是與發包人協議將工程折價；另一種是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的方式。本案所涉工程的竣工日期為2005年12月28日，按照上述司法解釋的規定，北興公司應在2006年5月28日之前與龍誠公司協議將工程折價或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才能表示其在法律規定的期限內行使了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本案中，北興公證舉證證明其在2006年1月17日向龍誠公司發出《關于要求清算拖欠工程款及主張建設工程款優先受償權的催告函》，雖然龍誠公司認可北興公司曾發出該催告函，但因利害關系人渝北支行提出異議，并請求鑒定，故北興公司有義務提交原件。因北興公司無法提交催告函原件，故北興公司未盡足夠的舉證義務，其舉示的《關于要求清算拖欠工程款及主張建設工程款優先受償權的催告函》復印件，不能證明其在法律規定的期限內行使了建設工程價款優先權。
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經研究決定，采納了第二種意見。即今后遇此類案件時，如果承包人在除斥期間內向發包人發出了催款函，表示發包人如不按期付款將行使優先權，同時發包人對此無異議，則可認定承包人有權行使優先權。但如果有利害關系人（如銀行等）提出異議，則應嚴格審査催款函。
(來源： 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 田曉梅)
